笔尖触到稿纸的时候,我才突然惊觉,空调房里是没有夏天的,有的只是冷气。家乡的夏天,在我的印象里,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
我只好放下笔,琢磨着明天出门走走。否则写不出文事小,身为武汉佬,却说不出这个著名火炉城市夏天里的一二三,不免有忘本之嫌。
第一样唤起我对江城夏天印象的是寝室里的蚊子。它们今晚格外生猛。白天,武汉的蚊子们就像蝙蝠般倒挂在木制床板底下,养精蓄锐之后,开始狠狠地对我发泄。这导致我把出门采风的时间大大提前,清晨五点就早早动身了。
早点是在校门口吃的,武汉人称吃早餐为“过早”。早点铺开门真早,不到六点就开火了。老板大概还没起床,忙着张罗的是小工,睡眼惺忪。在这么典型的武汉初夏的清晨,在这么标准的武汉早点摊,武汉人的地道作风,就是要一碗武汉的商标性早点——热干面,再加上一碗米酒。
饱。教室还没开门,于是闲逛。
初夏的校园林荫道是朦胧的。轻雾缭绕,晨曦在微微湿润的树叶表面上跳跃着,闪烁着。
微寒。
闭上眼,可以听到鸟儿们的歌声充盈在夏天亮晶晶的空气里。勤快的它们,现在是校园的主人,校园就是它们的庭院。
直到第一道铃响过,声波的余韵激荡着已经被朝阳晒得稍稍发热的空气,鸟儿才安静了。人们的热闹,取代了它们的热闹。
因为起得太早,我一进教室就睡着了。等我睡到心满意足,下课铃已经响过多时了。
走出教室,迎面而来拥抱我的是太阳,格外耀眼。这是今年夏天以来最闪亮的太阳,我被它过度的热情激得连打两个喷嚏之余,也嗅到了夏天的味道。夏天的感觉,开始在我身上复苏了。
走到车站等车,好久没回家了。
来汉念书的外地同学都喜欢说,武汉只有夏天和冬天。
来往的大小车辆扬起阵阵浊尘,但车身上的彩色广告永远很新。
提起武汉,火炉,就如提起昆明,春城。
站在马路边看武汉,就像看一幅白描钢笔画。擦尽了晚春最后一丝明媚的色彩,夏呈现出的,是一根根白亮的线条,简单,概括,感染力强。
车到了。
打开车窗,有风,我也从等车时的窒息中恢复。
整个城市也变得动感起来。
沿途有很多施工中的楼,大的,小的。热辣辣的夏风,裹挟了浓密的尘土,那些繁忙的工地于是就显得很凝重,很迟缓。
就是在这样从未见间断的劳动中,武汉由苍老的市镇,一天天渐变为一座时尚的城市。
车在上桥之前,一度被拥塞得寸步难行。等到爬上桥面,压抑转为奔驰的畅快。
乘车经过长江二桥,江南江北,华厦与平房参差互拥。一片楼窗耀日,鳞甲般璀璨闪烁。长江,便如写意的一笔,在这林立着繁华与古朴的城市图画上,勾勒出生动的流畅。
桥上,或许是最能体味武汉夏天韵味的视点。
可惜的是,再过几天,观赏者恐怕很难有余裕去体会这种韵味了。因为二桥的桥面温度,在盛夏时已超过60度。
近几年冬天,雪花都几乎没有降临在武汉。所以,酷热的夏天已经成了武汉唯一的代名词。
其实在十年前,武汉还没有这么多施工工地,没有这么多闪亮的高楼时,夏天是不太热的,冬天也还有雪花。
那时候,蒲扇和电风扇还没有换成空调。近黄昏时,泼在地面用于散热的水,已萦着丝丝热气,随着夕阳远去了。
然后,武汉的街巷开始活泼起来。大大小小的躺椅,竹床,东一把,西一张,变魔术似的冒出来。不多时,武汉著名的竹床阵就呈现给城市的夜晚了。
二桥的尽头,是江滩和江汉路步行街的起点。那里林立着的是各国的风景。美国的快餐,巴西的烧烤,德国的运动品,意大利的时装。
只有在步行街的铜雕身上,武汉人才能考古般地觅见并缅怀那仅仅逝去十年的上个时代。
那些铜人有的手摇蒲扇,有的坐在竹床上乘凉。
它们恬淡地记录着老武汉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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