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始有记忆，我就是这般年纪，这般容貌。
我偏居城南无名山一隅，终日只做一件事情——等待。清晨醒来，把自己交玉兔儿打理，由她侍侯我梳洗，用膳，之后，我便开始新一天的等待。读书是等待，习字绘画是等待，等待各式各样的人远道而来，带着他们最好的武器，使用他们最擅长的技艺，与我一比高下。
江湖人道我是试金石，试器亦试人。但凡和我比武后仍完好无损的武器，是上好的武器，但凡与我比武后仍存于世的人，是有资格行走江湖的人，而那些心存邪恶者，必将命丧我手。百千次比武，我战无不胜。江湖人道，我不是人，是神。
其实，比武也是等待。我等待另一个被江湖人称作试金石，称作神的人。他，叫后羿。
一旦有人登门比武，门童总飞跑着经过庭院，带起的风吹得一树月桂叶簌簌作响。他在后院寻到我们，便急急的报上来者的门派和姓名。玉兔儿道来者皆是客，遣他回去尽心招待那些人。然后，她不急不缓的挑选出我比武穿的衣裳，服侍我换上。衣裳或淡雅或艳美，我从不过问，由她做了主。久了，却自然寻出其中的规律。衣裳愈艳，比武后对手的伤势愈重。我怀疑，玉兔儿是预知比武的结果的。
一切准备妥当，玉兔儿抱了我的剑，步于我后，随我前去迎接来者。我们在门前空地比武。礼毕，我们出手的同时，玉兔儿燃上一柱香。奇怪的是，无论我花去多长的时间与对手周旋，比武结束，香仍然没有丝毫减短。我问玉兔儿那是为什么。她道，除我与比武者外，在场的其他人均不可知晓比武的经过，是因为他们的时间停滞了。这香，就是他们的时间。我再问，那么你呢，你的时间也停止了么？她轻笑，旋即逼近我的脸，暖暖的呼吸拂过我的面颊。我看见她的眸子因得意而闪闪发光，她道，你以为呢？
我于是知道，我不是神，玉兔儿才是神。
八月十五。中秋。没有人登门比武，这没什么奇怪的，大家同我一样喜欢逢节休息。
傍晚时候，我正在书房品月饼，读前人留下的一些关于中秋的奇谈，玉兔儿推门而入，手捧折叠整齐的月牙白长裙，道，小姐，换上这件衣裳罢，有贵客登门。我看见她脸上有努力抑制后仍不慎残留的兴奋。她助我穿上长裙，又细细的替我梳妆，钗坠链镯，一一佩带妥当，末了，在我眉心描上一弯银月。
今次怎么这般正式？我虽心有疑虑，却始终未问出口。玉兔儿取来我的长剑，尾随我步出门去。
门外，九个黑衣人垂手而立，一线排开，呈弧形，将门前的空地围成个半圆。我一一看过他们的脸，恭敬，没有一丝杀气。
眼角一抹青色移动，我转眼，只见一青年走来，藏青长衫，手握一柄长弓。他在距我五步之遥的地方站定，拱手道，今日有幸与姑娘比武，在下有一微薄请求，点到为止。我颔首。随即右足点地，腾空而起，剑离鞘，银蛇般袭向他。他敏捷的躲闪，却不急于还击。
我暗自思量他的不同寻常，忘却那句点到为止，一招狠过一招，步步逼近。在他面前，剑划出道道银线，密过细雨，我心中莫名一紧，惟恐他溃败不堪，却猛然发现似有一层屏障庇护他，剑根本近不了他身。
我问，为什么？他平静的道，我的箭也伤不了你丝毫。只因为你是嫦娥，我是后羿。
我一惊，原来他便是后羿。那个我花了无数时日等待的人。
无意中，腰已被一只手圈住，耳畔是清朗的声音，我是来带你走的，随我一同走罢。背靠他坚实的胸，感受他平稳的心跳，我莞尔，我有选择么？
他吹出一记响亮的口哨，一匹白马自林间奔出。他扶我上马，再跃身坐于我身后。我问，玉兔儿怎么办？他道，早与她讲好，演完这一出，就放我们长假的。我又问，我们去哪里？他道，中秋还能做什么，自然是赏月去。说罢，策马急驰。
一轮皎洁的圆月正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我们迅速的向它接近，接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