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非一日三省乎已,到了年关,借着散文版布置的作业,却不免要将一年的行藏点数一番。除了读了几本深涩的专业书,写了几篇课程论文,为买了一台新电脑而欢喜之外,最大的特点,就是大大地享受了一番网上的生活。前天朋友来邮,说女友得了一种类似红斑狼疮的风湿,我想了很久,问是不是以前在欧洲流行过的一种疾病,朋友狂笑,称我一定没看过《第一次亲密接触》。
我的确没看过。朋友是研究巴赫金的博士,和我聊天总称我为“X同学”,可见她也是一位网迷,没准也看《流星花园》的同人。这使我想起了一件事。深秋时分,我曾慕名跑到比较文学系去听一位女教授的课,在课堂上她忽然问大家,有谁读过巴赫金的文章。举起手来的,只有包括区区在下的少数几位而已。而同学们看我们的眼神,就好像我们是恐龙。当时的一番感慨是,文学的潮流与批评的潮流,直如过眼云烟,倏然而去。昔日英豪,沉沦若此,怎的不叫人扼腕!可见对于读书而言,快感也有两种:一种是分析的快感,一种是阅读的快感。当脑中有巴赫金之时,你会去寻找那些能让你分析得过瘾的小说,比如,伊依斯,比如,伍尔芙。当你的脑中有痞子蔡的时候,你会去看那些原发的,畅快淋漓的小说,体验一番情感宣泄激情涌动的滋味。作为读者,这两种快感,都不应当轻易拒绝。
托多洛夫曾经说过,大凡小说,通常有两种结构的情形:一种关于being ,一种关于doing 。前者思考存在的意义,写作总和“过去”相接。后者大多指向未来,指向主人公的下一次遭遇与行动。当你看到doing类的小说,不免老要是问“后来呢?后来会发生什么?”。一旦得到答案,便不会产生疑惑。阅读的过程是“确信”的过程。
这种情况很难在being类的小说里遇到。在这种小说里,存在的思考只能在反复而吃力地阅读中才能体会。所以托氏称doing类小说为“神话意义上的(mythological)”。这种结构的方式有预设的布局,以逻辑递进为动力,每一个情节都指向人物的下一个行动。而being类小说则是“认识论意义上( epistemical)”。这一类小说当然也会有情节和行动,可是,它们都不如这些行动是如何被人物所认知,以及人物将从中获得何种关于生命的知识及存在状况的感悟更为重要。
所以托氏用了整整一章来分析康拉德的著名代表作《黑暗的心》(Joseph Conrad: Heart of Darkness),认为这是一部关于being的小说,理由当然有一大堆,最明显的例子是,主人公要到刚果的森林去寻找一个人,全书都是讲他是怎样进入刚果,怎样越过重重危险,在途中所遇……等等。结果等他找到时,此人已然死亡。在那一刹那间,主人公所有关于此人的生动想象突然被悬置,他者的描述成为永恒。实话说,我读此书没有获得任何迅速的快感,反复咀嚼中只感到了故事的迷幻森冷。那些捕捉得到的感受轻捷易逝,一种结构上的难以解释却长驻我心。我无法确信我究竟读懂了什么。只有这时,我感受到了文字的魔力。
在网络中,还有多少部小说,能够像在这样等待读者的解码呢?我不知道。可是being 和 doing真的能这样分开么?如果没有doing 何来being?没有being,又遑论doing呢?在网上的阅读常让我发出会心的笑。却不免让我的分析神经大为恼怒,让我觉得快乐同时又感到羞愧。这种心情直到收到了朋友的那封邮件才稍有所释。快乐如此简单,何必拒绝。舞者与舞,亦无法分开。两种快感,鄙人都要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