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在半夜的风雪中赶回寝室,忽然间就想起王熙凤在联诗时起的头:“一夜北风紧”。铺天盖地的白色,在扫好的雪上印下一个一个脚印,有一种默默的燃烧的错觉。又如望见某个风尘女子裸露的美丽脚踝轻轻陷在雪堆里的刹那,仿佛有些酸酸甜甜的况味洒在心头,配合着橘黄色的灯光,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每次想到要写些什么的时候,脑海里就会有杂乱的意象纷闪而过,这次也不例外——仿佛觉着自己在漫长的夜里,没有穷尽的奔跑,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远处昏黄的灯,流浪的猫狗,细而柔韧的叶子,空泛的星,不平的路口上一模一样的岔道,紫色的石头,匆忙的路人。不知道为了什么,也不知道是否已经累得无法行走,只是一心一意要追上自己的视线。好像有什么,偏是错过了,便像夸父追日般,一辈子也忘不了,一辈子去后悔。
突然间想起王惠玲的《夜奔》:“那个大雪的夜晚,当我一个背转身,我和林冲,既是生离,也是死别了。”四周没有方向,四周都是方向,天空有猎猎的风,云朵翻涌而过。过去的精彩和不精彩,随着激烈的风走下去。走下去,眉头心头,世界尽头。不到终点,不能回头。
记忆是个无比奇怪的东西。那些整天和你在一起的人,偶尔在打招呼的时候尴尬的想不起他们的名字;那些记在本子上要完成的事,往往等到过了时间才发现自己忘记去做;背得滚瓜烂熟的单词,仍会在考场上让你为了一道填空抓狂。
而那些淡了漠了、冷了忘了的东西,却一不小心就从某个缝隙冲进你的眼底。“我等了你好久,为何你还不来?”仿佛看见谁谁的微笑,在烛影中摇摇曳曳,剪成片片残红,熟悉的仿佛相呼吸。并不是轻易就把海誓山盟交托,只听得那个柔弱却坚定的声音:你不回来,我等你;你回来,我跟着你!
似乎在突然的瞬间,记忆里那梧桐树里包藏的路灯全部亮了起来。那些真正的好,是那么美丽短暂,仿若桃夭胜开。神说:“爱是恒久忍耐,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计算人的恶;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多好,我真愿意相信,这红尘万丈挣扎这么多年,也不过就是为了某一天那个人笑着说:“我想念你。”
可是心里有莫名的悲伤慢慢蔓延开来,感觉也渐渐清晰,心里的那些个想法,好像被这思念侵泡过了,竟是可以在记忆中现形了一般,那么些年。我穿过些幽暗,到达你的所在。是谁的泪水在梦中闪啊闪,为谁开放的鲜花如此华美,一如当年?
这世上有很多事,都由不得我们去选择,所以,谢谢你还在,绕了这么多路,你还在。我想牵着你的手,唱那首歌谣: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想把心掏给你,也许你以为这是蠢话,但是不这么做你怎么能明白,我不能离开你。
只是感情不是债,放出多少,便一定要收回多少。我知道你是这样一种人,极懂人情世故,只要愿意,做任何事都能妥贴温熨到心底。这不止是性格,更是一种技巧,非苦修而莫成。只是很多时候我都在怀疑,到底你是真心的爱这个灵魂,还是仅仅,不愿看到我被伤害?
我的爱是剧烈而直接的,我的爱锋锐得划伤别人也划伤自己;我的爱是自私的,我的爱不断追逐着更大的利益;我的爱是可耻的,我的爱充满怨恨、占有与迁怒。我找不到真理,不能够包容,永远猜疑,没有希望,也不想再等待,却一直燃烧着,直到我的血流尽,直到我的呼吸停止,才能止息。
这样还是不是爱?仿佛又回到淡青的石板,曲曲折折的巷子,风中飘落着洁白而柔软的芬芳,大宅门口,黑亮眼睛的孩子们唱着童谣——“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王尔德说:世上的憾事只有两种,一种是想要的东西得不到,另一种,即得到。谢谢你,我一直很幸福,谢谢你。
还是那首歌。“开始的开始,是我们唱歌;最后的最后,是我们在走。”人们为何要用力地去相爱?仅仅为了用尽一切精力之后去体验分离的痛楚?然后看着彼此的背影渐渐远离。再用满身的伤痕去悼念曾经的相遇和相守吗?
你说:人生若只如初见。I'm sorry。虽然事先已经知道答案,还是不能控制随后的失落。心这种东西,难不成真有用糨糊胶水粘起来的道理?谁是谁的阿修罗?我枯坐在拥挤的323上,眼望窗外。车外的人群攘攘往往,每个人似乎都很匆忙的样子,有一瞬间我似乎觉得这像是一部无声的电影,光线在幕布上闪过。旁边一对中学生,清涩又熟练的拥吻。
神说,你必须为你做过的事后悔,彼得曾三次不认主,鸡叫以后才懂得痛哭。那些曾经很痛的心事,那些不见天日的心事。我的悲伤,我的迷惑,我的成长。这一切一切都曾经紧紧地系在你的身上。从我第一眼见到你时就已经系在你的身上了。不管怎么想要,我们都无法变成自己以外的人。尽管这样,我们仍能脱胎换骨——那个曾经偷偷望着你的女孩,她会非常努力地过一个你曾渴望过的人生。而且她很幸福。
“真正佩服一个人,敬重一个人,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你若真心佩服他,敬重他,你便为他死了,也不要他知道。”
什么时候,早上醒来,天是蓝的,心里是宁静踏实的,身边是你?
一切都没有说出口,一切都来不及发生,一切都融化了、糅合了。恍惚间,那是笑得弯弯的眼睛里面狡黠而稚气的微笑:“我知道。”才发现这么多年,我们就像两个倔强的孩子,壳那么硬,什么都撑着扛着,累得太厉害想放一放时,又只能想得起对方的肩膀。
人,会慢慢地忘掉很多事。而我不会忘记你的样子,不会忘记和你的点点滴滴。我们将背负各自的缺憾相濡以沫,直至死去。我深感满足。我死的那天,我会带着和你的回忆离开。
我们依然很饥渴,当想要的慢慢实现,人就会渴求更多。夜太长了,森林太深了……我们连指尖都没碰到就擦身而过了。
只有两个少年,在那野菊花盛开的夜色中,无尽的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