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团黑色的浓雾向我逼下来,逼下来。周围的空气快速的流失,我艰于呼吸,瞪大眼睛,无力的任由黑雾幻化出无数只手来,悄然的缠上我的手足,冰凉浸骨,叫我的血液瞬间凝固。我倒吸口气,手足就在此时被猛烈的拉扯向四方,撕心裂肺的疼痛叫我几不欲生。声声呼喊,却如被弃于空气中的鱼,徒然开口,发不出一丁点儿声响。好慌乱!
娘!娘快来救我!我就要被吞没!我就要再也见不着你!
黑暗遮住了我的眼,黑暗裹住了我的心。挣扎。惊醒。原来是一场梦!
我吐出一口气,听自己沉重而急促的呼吸渐缓。外面,天该亮了罢。室内微明,虚掩的门透进些银色的光线,从厨房传来清晰的锅盆轻撞的响声。
是娘!
心,突然安了好多。之前无尽的恐惧消逝无踪。轻轻唤声,娘。门开了,不是熟识的人。面容冷漠,声音无情:你的娘已经不在了。
我震惊:不要!不要!……眼睁睁看面前的人化作一团黑雾向我逼过来,逼过来……
急速下坠。重重的着落,震出我胸中郁积的一口气。睁眼,仍是卧室。天已亮,厚重的窗帘也挡不住晨光。卧室的门好好的关着,侧耳倾听,隐约有厨房里器皿撞击的声音。我已经无法辩明虚实。于是起身,一阵眩晕,可是终究有脚踏实地的安稳感了。手旋微凉的门把,开门,远远见到母亲的身影。呼口气,终于苏醒了。好一场可怕的梦。
其实,同样的梦,时常做,时常在这一刻惊醒。梦醒后迫不及待的开门,远远见到母亲的一幕也一次一次的重复,终如烙印。于我,这是百分之百的噩梦,因为母亲在里面消失了。
这始终是我最恐惧的。
年前一日深夜因事电话回家,居然没有人接听。平时家里是没有出现过这种状况的。想或许是串门去了也说不定,于是又打电话去姨妈家,也没有人。开始着急,习惯性的胡思乱想:想家里可能发生了什么,然而他们想我安心考试所以一定不会告诉我。前段时日有几次电话,虽时间比今日早,但也是没有人在家的。那么,家里到底还是出事了……我慌张,喝自己可不再往坏处想,拼命忆父母还可能去的地方。手颤颤的拨通爷爷家的电话,急急的问,结果被告诉是舅娘去了,父母还有姨妈都赶去参加丧事了。我这才舒口气。那是乡下的一家远房亲戚,从小到大见面的次数一只手就足够,没什么感情。我相信了。
挂上电话,却愣在那里,心里想到别的事了,泪怔怔的滚下来。女友关切的询问。我道:实在怕有些人终究会从我的生命中离去的……她知我在想什么,厉声道:不要多想!可是,可怕的念头又怎么是轻易能止得住的呢?况且,不是我多想,也不是我多心,总又一天它会发生。它的到来是不可阻止的。到那时,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后来开始忙考试,整日昏天黑地的背书,无暇再电话回家,对考试的紧张也替代了先前的忧虑。直到见到在家门前车站接我的父亲。
他照例是上前提过我的包,大步的走,我仍是跟在他身后一步的距离。快到家的时候他突然说:你母亲才做了手术。早你一日出院回家。那时赶上你考试,就没跟你讲。
我惊,那时的恐怕真的中了。泪晃晃的就要落下。我的娘,病了。我的娘,受苦痛了。
我压低声音,不想父亲听出我浓浓的鼻音:严重不严重?现在怎么样?
挺成功的,只是暂时还比较虚弱。不能下床。
老天!我要我的娘好好的。什么苦难都可以降临在我身上,但你要保证我的娘好好的。
轻推门,迎面是母亲,倚着柜子立着,淡淡的对我笑。我竟然失控的低吼她:那么虚弱还下床做什么,还不快上床去!她轻声道:无事。我这不是看我儿回家来了么……
听到这样的话,我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搀她回床,看她躺好,再给她掖好被子,才长长的唤了声:娘……
听母亲同母异父的姐姐讲,母亲其实命苦的。小时候就死了爹,家里穷困也要念书,为此只好每日天未亮就背很重的草去很远的地方卖,然后再行很远的路去学校念书。后来跟了我蛮横的父亲,母亲也没少受过气,可是她都忍让了,对公婆也甚是孝敬。记事以来的事我都知道的。不喜欢没道理的父亲,所以总是偏向母亲一边。受父亲气时也咬牙跟母亲讲过:你不要去理他,他身子比你好,你若与他斗气倒高兴他了。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疼惜自己,活过他。
其实我知道我这样讲是不对的,一面对有生养之恩的父亲负了恨了,另一面却也不曾对母亲认真表达过情感。
我生在一个吝于表达爱与感激的家庭。我从未告诉过她我有多么的爱她,我也从未深深的拥抱过她。虽然这些都是我很想很想,而且已经想了很久的事情。惟有去年的母亲节时,我在寄去的贺卡上写过一句话:
慈颜一别几春秋,巢莺怎敢忘苍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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