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菱塘阔碎萍浮,箫拨千竹露。布履游尘夜凉处。踏云出,流霜远伴长舟渡。海楼遥近,寒筝弦碎,鲛泪化珍珠。 |
————调寄《小桃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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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东海中的鲛人是永远不老的,除非她们爱上了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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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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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一:海市春秋
“......罗刹海市每年一度,每市七日,四海珍奇尽在其中,据说龙宫也会派人前往采办宝物。”鹭儿浅浅饮了一口玉带茶,“三日后就是开市的日子。”
“那......又......怎......样......”我咬牙切齿地问,还在为输给燕云的那柄月华如意痛心疾首。
“我们去转转?”燕云回答,又转向我,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喂喂喂认赌服输啊,这句话你常说的,你要是咬了我别怪墨伯家法伺候,你们家家规不许吃生肉的。”
“口孽!”我哪里想得到自己也有走麦城的一天,要不是鹭儿在身边,不许我滥用法术,怎么会输?
于是把咬牙切齿转给鹭儿。
红润的唇触在羊乳般白腻的瓷杯上,茶雾托起酒靥,鹭儿眯起眼睛,笑得倒是开心。
没良心的丫头......笑得我心都快碎了......
......
海市之城构筑得倒是颇为不俗,城外船坞便占了方圆十里海域,四色珊瑚叠砌的城墙乃是四海工匠合力采置原料构建,远远望去缤纷灿烂,水云城帜直插天穹,风平浪静时,飞鱼跃过,也带得水云帜荡漾不已。
市上确是集四海之大成,琳琅珍宝充塞双目,到处都是卖艺的艺人,来往商贾客人可说各地皆有,其中尤以相貌狰狞丑陋却与世无争的罗刹国人为多。
燕云好武,转不一会儿,腰际便多了支鲨鱼皮鞘的古剑、三张贴身海兕水靠,背后插着两杆短柄蟹戟活像唱戏的,一对虾枪分水刺没处放,只好两手握着,不时在指间一个轮转,一路上旁人都远远躲着他。
我买了一口袋白藻纸、龙鬣毫、乌鱼墨、水晶砚,鹭儿笑我马不知脸长,一手劣字蛇行逶迤,只在写符箓时才不至为人鄙夷,况且文房四宝哪有一口袋一口袋买的,简直就是有辱斯文。
一口袋东西倒还不重,可这样拿在手里未免太难看了点,我求鹭儿拿寸玉匣来,寸玉匣可以装下无数宝物,装这一口袋东西容易得很。
“不准。”鹭儿斜我一眼,“那里放着我好不容易挑的玳瑁簪子,被你的墨污了怎么办。”
正说着,一阵弦声入耳。
“是什么乐器?”我不通乐律,只能问鹭儿。
鹭儿凝神听过:“是筝曲。”
“祗生——”燕云跑来,也不看眉眼高低,直接扯了我袖子往西边跑。
我一时不备,被拖了个措手不及,手中的口袋在地上撞了一下,只听得啪嚓一声。
“混帐燕云!急着投胎去呀你!我的水晶砚!”看看鹭儿还没跟上来,我抓紧有限的辰光破口大骂。
燕云也不回答,一路拖着我疾奔,这家伙的轻功居然逼得我为了跟上他的步子不得已掐了踏云诀,可也怪不得别人,谁让我的武艺差呢,或者说,谁让我的法术比武术强呢......
终于跑到,却是一处卖艺的场所。
内径三丈的圈子里,几个丑比罗刹的夜叉国人在大叫大嚷,圈外人们露出厌恶的神色。
“你让我来就让我看这个啊?”我瞪燕云。
“刚才还没这几个家伙呢。”燕云抓抓脑袋,也有些奇怪,“我是让你看他们......就在那里,他们围着的那个......那个......”
顺他的手指看去,几个夜叉当中,一名女子立在筝前,面庞清丽如玉,柳眉秀目,只是面无表情,杏黄上衫缀着几枚璇玑钮,黄衫无袖,只在双肩处系了两个凤尾结,柔美的手臂垂下,左手纤指按在弦上,秋纱长裙将及脚踝,玲珑天足上没有及履,赤生生露在外面,右手将一个总角样的小丫头紧紧搂在怀里,小丫头皮肤白皙长发及地,看样子是西海白民国的国民。
小丫头身子轻轻颤抖,似是刚刚哭过一场。
再看燕云望着女子的眼神,我心中轻动,暗暗一笑。
“老子让她唱个小曲儿关你屁事!”左边的高个夜叉恶狠狠地瞪着女子。
“你如此卫护此女,她是你的女儿还是姐妹啊?”中间的夜叉懒洋洋地打着官腔,看来是个做官的。
“伍长,您看看她才多大,娇滴滴嫩生生的一个妮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女儿?”右边的瘦削夜叉吸着口水往女子长裙下看,奈何只能看到一双白嫩的天足,却已经让他直了眼睛。
怎么到哪都有这路货色?我心中冷笑,白民国人寿达两千余岁,看这个小丫头横竖也有一百来岁的样子,只这几条杂鱼看不出来,不过看不出这个还是小事,可怜这事被燕云碰上,杂鱼们注定要吃点苦头了。
瞟瞟燕云越来越阴沉的脸色,我知道今天又有戏看了,乐得不去插手。
“看那腰身那胸脯也不像是生过的啊,不信伍长您撩开衣服,看看她的肚子上肯定没有妊娠纹路!”瘦削夜叉还在叫嚣,身边和身后几个同伙旁若无人地大笑。
鹭儿刚刚来至,闻听夜叉言语,皱一皱眉头,眼见燕云掌中分水刺一颤就要动手,忙伸手抓住他。
燕云的手不动了,我心里倒是颤了一下,鹭儿最恨这样欺凌女子的货色,看来的戏要唱大了,大概是场全武行,他们留不留得下这条命连我也说不准了。
黄衫女子却似是没有听到这些秽语,目光封着冰雪,淡淡地在几名夜叉脸上掠过,平声说道:“我奏一曲,算是替她,好么。”
言语间不像是询问夜叉,倒像自言自语,也不待夜叉回答,便将白民国的小丫头揽在身前,两臂圈着她,双手抚弦,指一拨,筝音复起。
筝音轻若耳语,回复流转,时如青川涓流,散言青鲤萍水游越,时似黄叶寂林,低诉走兔踏枝穿插,风定处,眠山寐谷,万灵止声,一泓湛潭留星邀月,半壶残酒只影单人,弹长剑以作歌,望碧水而思人,十洲游方,三生往事,青衫红袖,黄发垂髫,尽皆作了呓语,化了烟云。
一曲淡淡入了末阕,酒已过七分,星疲月惫,云复霨上,枕松根默然成酣,剑振之声却是犹自清晰。
弦止曲终,集市上一片静寂,来往商贾客人不再讨价口角,便是南面百戏场里那几只吞吐火焰的火灵兽也停了表演,呆呆地望向这里。
几名东海夜叉早忘了叫嚣,这几个家伙人头虽不怎么样,夜叉国却是世人皆知的勇力和识音之国,四海龙宫除巡海官,乐官之位亦大都是夜叉国人任职,也就难怪他们几个此时学火灵兽张着嘴,眼睛睁得包子一样。
白民国的小丫头眨眨眼睛,却是不太明白地转头看向黄衫女子。
倒是燕云的表情真真欠揍,醉在其中之外居然还带点人心不足的贪馋。
“难得的是过耳即散,并不强人之闻,如此淡然的缱绻,也只鲛人音律方可做到罢?”鹭儿微微一笑。
黄衫女子转向她,眼神依旧。
我心中又是一动,鲛人?这女子是鲛人国民?
“但如此清音无人相和未免可惜了。”
闻听此言,燕云从腰间解下紫云箫放在口中——看去更像是小孩子抢到了一支硕大的棒糖急急忙忙塞进嘴里——刚要吹响便被鹭儿按住了箫孔。
自袖中掏出寸玉匣,打开,鹭儿拿出一支碧竹笛子。
“我来试和一下罢。”
笛音骤起,一刹风雪冰天,飞霜旋回如刃,落雪堆蓄及胸,昆仑寒苦,行者艰难,大地空蒙尽在眼前,却是无望可求时,一声琤瑽,冰河初绽,蓦地又是冰花凋零,桃绽梨放,半梢品红,几树寒白,妩媚素雅互衬,黄花藤上青蜂蜷驻,芽柳河中烟波清雨,藉地葱茏,泽草献蕊,蝶舞笑影渐远渐去。
目可及处,一蕾花睡,萼上夜岚结露,朝阳初上,蕊醒,飘风过,朝露作春烟之化。
无望则死,有望则生,望在己心,不在造化。
每听鹭儿这曲《春花晞露》,都是如此感觉。
白民国的小丫头显是听懂了曲子,转脸对鹭儿嫣然一笑,泪水挂在脸上,刚好应了这曲。
身边人们啧啧赞叹,不少年轻后生盯着鹭儿和黄衫女子,目光却是来而复往,不知看谁才好。
场内只有燕云和我目不转睛,燕云笑望圈中的黄衫女子,我笑看身边的鹭儿。
黄衫女子看看那几个夜叉,又将我们三人一一看过,目光停在与鹭儿的对视中。
“鲛人国姣如,谢过姐姐。”浅浅一笑,冰雪尽消。
随后也不看他人,收起筝,领着白民国的小丫头径自去了。
燕云跳起便追上去,还是被鹭儿拉了回来,刚要翻脸,被鹭儿一句话噎了回去。
“我知道她住在哪里。”鹭儿狡黠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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