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在尘间漂浮了这一世又一世,却还没学会展开笑颜。妖精其实笑起来很美,可她不,她是妖精,但不是流莺,妖精的生命也有厚度,妖精拒绝媚笑。
妖精的泪不透明,妖精的泪是白色的。因为它的不够透明,妖精不敢伤心,一旦伤心,妖精的眼睛就看不见了任何东西,又因为它的白净,妖精更不敢轻易流泪,这世间这么多灰尘,弄脏了,泪水是洗不干净的。
世人看不见妖精哭,却以为妖精的心必如铁石,是冷硬而残酷的了,或者,根本是没有心的。
妖精只是讨厌那样哼哼唧唧而不够干净的哭,好似一条粘粘的虫舔在黑夜里爬,地面上留下恶心的弯弯曲曲的浓浓的痕迹。
妖精要哭,一定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妖精本是天地之女,日月精华,因不愿随众神一起做大帝的奴仆,才下了灵界,做了一名专职妖精。
妖精却不太伤生,灵界里总会有些爱吃人的妖精,可妖精不,妖精有着自己的志向和道行。
妖精若爱上唐僧倒也罢了,偏是爱上了猴哥。
妖精说了一句话:“这除妖大忌,便是大惊小怪,似我等这般草妖,你得学会见怪不怪才是。”
悟空作顿悟状。
妖精心动了一动,很痛。
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
是出生时藏在心眼里的那根绣花针。
鲜血殷湿针尖,透过胸膛,红光耀眼。妖精索性剖开心腹,将其取出,淡淡地说:“锈了,要来无用,弃之不舍,不如赠以英雄。”
以我胸中泪,洗尔身上尘。
以我心中血,付与意中人。
妖精从不心动的,不心动便难免伤人,心动,妖精知道的,于自己便是一场千万年也没有休止的追随与伤痛了。
那针,哪里有一万三千五百斤,只不过压上了心事重重,便不止千钧重了。
妖精又赠其藕丝步云履,锁子黄金甲,凤翅紫金冠各一副。
美猴王大喜,谢过妖精,穿戴停当,一路舞着金箍棒直出妖门,奔向花花世界去也。
又是几百年过去,在妖精的一生中,这不过为一瞬,可她却似等了千万年那么长。
终于等到那千难万难的冤家,看似聪明能耐,智慧勇敢,却那样没有担当,悟空早已不会去摸顶戴金冠,脚踏身披的,也不再是云履金甲。
猴哥都忘了曾也作过大圣,也曾是个猴精的。
却以为披上了袈裟便是佛,套上了金箍就不是怪了。
妖精看他一眼,他还要大喝一声:“呔!妖怪往哪里逃?!”
妖精哪里也不逃,妖精只痴痴地望住那根迎面砸下愈迫愈近的棍棒,其实她知道,早在最初就被一棍子打死了,认为妖精只会茹毛饮血伤天害理,那今日逃出这场劫难又有何意义?不过是浮生复浮生而已,劫难复劫难罢了。
猴哥不知道呢!
妖精追随了他那么多年的正道与沧桑,猴哥瞅瞅身后,还是只给两字:“不正。”
妖精淡淡地笑了,呵,不正。
猴哥自己入了邪门,门里看门外,到底什么都是歪的。
这一棍下去已然亡命,偏还要碎尸万段。妖精冷眼看着悟空起劲狠命砸其肉身,一点一点碎片,一点一点成泥,望着猴哥胜利的笑颜,妖精有些心疼了,亡魂化作一阵清风,吹去了他额上美滋滋的汗滴。
有声音自上空响起,巨大而空茫的声音。
“小妖你下这人世已经了该经的劫数,化了该化的情缘。你不信这是命中注定,上苍给你机会,却仍是难渡这颗石头做的心,这个石头变成的人。今日落败,也该归家了。"
魂魄直起,烟消云散。遂立地。遂成佛。
我佛,你说的对。就在凝眸间,原来一切早已注定。
人言千斤,拿得起放得下。
三生两世,都是神话。
五百年中,谁主沉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