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以下三件事已经很久远了,细细算起来,最近的也要隔上六年。时至今日,我的生活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六年前的一些经历,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我在2004年即将结束的时候回首往事,总有一种恍惚的感觉,就像临终前的忏悔。
但是我必须回眸,否则,在未来的某一刻,我将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
实际上,本人对警察并无好感。自进入少年阶段以后,对警察的印象就是欠佳的,具体来讲,我对警察有一种厌恶的畏惧感。
只是这种感觉随着我年龄的增长及与警察多次的接触后,慢慢的、奇异的改变了。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的转变,主要是通过三件事,或者说,是与三个警察有关的事。
二十七声鸣笛
大约是在98年的夏季,那时我公司正在承建著名的中关村海龙大厦,我所在的单位负责地基工程。而我本人正处于“基层锻炼”的阶段,任职地基工程处的党支部副书记,主要负责全处的后勤、材料、安全等琐碎却又必须的工作。
一天上午九点左右,我值了一夜的班后准备返回家休息,顺便将一些设备运回单位。由于那时的中关村主路白颐路管制比较严格,加上我们单位办下来的通行证有限,所以我所驾驶的1041货车没有通行证,实际上在白天是无法离开中关村的。
但是这些设备要立即运回单位修理,晚上施工的时候要用,尽管没有货车通行证,我还是硬着头皮上路了。
白颐路主路遍布交警,死活是不能走的,否则开不了几米就铁定扣驾照、扣车。所以我就打上了紧邻工地那条路的主意。
那条路是单行线,不太长,也就是两公里左右,过了就是三环路。问题是我如果走这条路的话就是逆行了。
难不倒我。这条路紧邻着一个菜市场,长度是这条单行路的三分之二。也就是说,我可以并行走菜市场,然后凭运气冲过三、五百米逆行路就可以上三环了。
经过艰难的半个小时行驶后,我终于通过了拥挤不堪的菜市场,仔细观察一番,我确认前方路上没有交警。于是,我加大油门,快速而又谨慎地驾车冲了过去。
唉。就在距三环路只有不到一百米的时候,一辆警用摩托车自后方追了上来。我大叹倒霉,无奈地在警察的示意下靠边停车,乖乖掏出了驾照。
听过交警的训斥及接受处罚后,我试探着问他:“罚完了我是不是可以接着向前走了?”
那个年轻的交警看我,笑了笑,说:“我罚你是因为你违章,如果你接着向前走的话不是继续违章吗?怎么,要我再罚你一次?”
“别、别!”
我急忙摆手,无奈地解释说:“您看,我这车没有白颐路的通行证,您让我掉头回去的话我不是一样还得挨罚吗?所以您就让我过去得了。”
警察想了想,刚想说话,就看见有一辆车跟我一样逆行驶了过来,撂下一句:“等着。”就走了过,伸手拦车。然后就处理违章去了,把我凉到了一边。
我暗暗骂了一句“妈的!”无奈蹲在路边,看那个警察处理违章。
那天真是奇怪,违章逆行的车一辆接一辆,搞得那个警察根本无暇顾及我,不停地拦车、教导、处罚违章车辆,足足忙了大半个小时才算是停了下来。而这时,停在路边不能走的违章车辆已经整整有九辆了,排了一长溜,而且都是没有通行证的货车,与我的打算一样,都是想冲过逆行上三环的。
那个警察处理完最后一个违章司机后,招手叫我们:“都过来!”
我们九个违章司机怀着不同的心情围了过去,听警察说:“你们都已经接受了处罚,都已经知道自己违章了,按规定你们应该原路返回,但是你们都没有通行证,上白颐路一样挨罚,而且就属于第二次违章了!现在我给你们开路,你们跟着我继续向前走上三环,注意尽量靠右,更要注意行人和自行车!明白没有?”
“明白了!”
我们异口同声地回答,很是高兴。
警察点点头,擦了一下满脸的汗水,骑上了他的摩托车,缓缓骑到了我的车前,然后打开了两侧的警灯。但是没有打开警报器。
我驾车跟在他的后面,缓缓地向前方行驶。
在警车的开道下,我们这一队奇异的货车队安全通过了这一段逆行。警察将车停在路边,走到丁字路口指挥我们或左转或右转,快速而又有序地各自驶上了三环主路。
我是车队的第一辆车。在驶过他身边的时候,我怀着复杂的心情,有节奏地鸣笛三声,然后冲他挥了挥手。
随后我就听见鸣笛声继续响了起来。
鸣笛声总共响了二十七声。整整二十七声。一声不少。
通过后视镜,我看见那个警察站在路边,不断的挥手,或左或右,直到所有的车离开了逆行,驶上了三环路。
这时我才加大油门,看着警察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反光镜里。
那一天,我在梦里不断听到有节奏的鸣笛声。
每一次都是二十七声。
警察的道歉
实际上,在这个故事里不止一个警察。确切的说,是五个警察。
事情的起因,是一天早上我要上班的时候,发现自己很是倒霉——摩托车丢了!
毫无意义地大骂了几句偷车贼后,我只好打车去上班。下午我请了假,回家找出摩托车的行驶执照、发票,然后去派出所报案。
接待我的警察毫无创新地问了固定的二十几个问题,然后让我在报案记录上签字。我签字后问他:“我就等你们破案了?”
警察面无表情地回答:“是。回家等着吧。”
我刚想走,他却告诉我:“你还得去局里登记一下。”
“局里?”我有些不解。
他解释道:“分局。因为机动车被窃归局里刑侦队管,如果你的车追回来了得去局里认领。”
我当时差点破口大骂。
摩托车被窃不归你们派出管你早说啊,还让我费了半天劲作报案记录!这不是逗我玩呢吗?
本来丢了摩托车心里就够窝火的了,还碰上了这么一个见鬼的警察!
唉,没办法。我哪敢骂啊,那不是找死吗?
气哼哼的一句话没说我就走了,骑着借来的自行车来到了公安分局。
那时公安局的办公楼正在装修,所以办公地点全部在后院的宿舍楼里,我在门卫的指点下找到了刑侦队所在的一间宿舍。
敲了敲门,听见里面说:“请进。”于是我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不大,放了四张床,每张床上都躺了一个警察。
让我惊诧的是,我刚刚一进门,那四个年轻的警察迅速自床上起身,站起后立即系上了风纪扣,然后将警帽带上。
他们的速度很快,很显然受过严格的训练。
就在我暗暗称奇的时候,他们已经衣帽整齐。其中一个警察迎了过来,客气问道:“您好。您有什么事吗?”
我有些受宠若惊地说:“我来报案。昨晚我的摩托车丢了。”
我的话刚说完,另一个警察“噗哧”一声乐了,说:“又是丢摩托车的。如今的贼都改偷摩托车了,只有民工才偷自行车。”
迎过来和我说话的那个警察可能是分队长之类的领导,因为他警衔上的星比较多(我看不懂警衔)。他回头对那个调侃的警察严厉说了一句: “你注意点!”
那个警察立刻低下头,小声对我说:“对不起。”
我急忙说:“没关系!没关系!”
警衔高的警察转过头,微笑着对我说:“您请坐。说说情况。”
我坐了下来,又将在派出所回答的那些问题重复了一遍,期间还喝了一杯警察倒的茶水,减轻了我对那些重复问题的烦躁感。
作完笔录后,我不经意地说了一句:“下回再报案还得来局里,要不得作两次笔录。”
警察微微一愣,问我:“您在黄派(我居住地区的派出所)做过笔录了?”
“是啊。做完笔录后那个警察让我再到这里登记。”
我看见警察的脸色立刻变得有些难看,甚至是有些愤怒的,这让我觉得很奇怪。
他迅速将报案记录收拾好,然后起身,对我客气地说:“请您等一会。”说完走了出去。
我很是莫名其妙,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又不敢问,只能呆呆的坐着。屋里的那三个警察也端坐着,谁也不说话。
这时我才发现,那三个警察的眼睛都是红肿的,尽管他们强打精神,但是脸上都带着掩饰不住的疲倦之色。所以我想,他们很可能已经工作了通宵。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对这些警察有一丝同情,还有一丝愧疚。
默默地坐了十几分钟后,我听见门外走廊里传来低沉的交谈声,似乎是一个人在训斥另一个人,然后门就被推开,问我案情的那个警察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警察。
说句实在话,当时我的感觉就是震惊。因为后面的那个警察,就是派出所里接待我的年轻警察。
他满脸通红,一见我面就敬礼。我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惊谔地看着他,摸不着头脑。
他有些吞吐地说:“同志,对不起!”
我极为惊愕,不知所以然地问:“什么对不起?怎么了?怎么回事?”
局里的那个警察对我笑了笑,然后说:“他违反了规定,让您费了二遍事。”
我傻了,看着他们说不出话来。
警察又说道:“实际他应该让您直接来局里报案的,而且既然他已经做了笔录您就不用再跑一趟了,应该是他自己来局里做案件报告,可他偷懒,却把您给支使来了。耽误了您的时间,我们很抱歉。”
我说不任何话来。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是傻傻站着,想必当时的样子就是呆若木鸡吧。
警衔高的警察看了看我,沉声说:“请您原谅他的过错,我们一定会教育他的……他是今年新毕业的,有些程序还搞不懂,所以失误了……同志!同志!”
我如梦初醒般缓过神来,急忙摆手,都有些结巴了:“唉!没事、没事的,不用、不用这样!”
对方笑了笑,说:“您接受他的道歉了?”
“是、是!”
“那好了,您可以走了。等您的案子破了我们会通知您的。请放心。”
“放心!我很放心。”,我急忙说,甚至是有些惶恐。说完,我急急忙忙的走了,感觉就像是想要逃离什么。
我在逃避什么呢?是警察的道歉?还是现实中的警察与我的观念所产生的冲突?
我不知道。
虔 诚
我每天骑车上班必然会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拥挤且混乱。因为在路边有一个很大的超市,购物的人群天天如潮水。
也许是事故发生率太高的原因吧,交通队对这个路口开始注意起来,派了两个警察天天执勤,维护路口的交通秩序,但是似乎并没有什么成效。
主要是那两个老警察不负责,根本不怎么管。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个年轻的小警察代替了原来的那两个老警察。我曾经不经意地看过他几眼,自他的警服及白净的、还带有一丝雏气的面孔断定他刚刚走出警校,甚至还未毕业,只是个实习警察。
他是什么样的警察我不关心,也与我无关。反正我是骑自行车的(摩托车丢了),用不着看他的脸色。
之所以这个警察出现在故事里,是因为在一个星期天的早晨发生了一件事。
严格来说,事情发生的时候已经不能称作早晨了,应该是上午。而实际上在这个故事里,我本人始终属于局外人,与这件事并没有任何直接联系。
那天我早早起床,在外面溜达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去菜市场买了些新鲜蔬菜,准备回家的时候忽然觉得很饿,看看手表,已经快八点了,这时候吃早点似乎有些晚。但是我的肠胃告诉我必须要吃,否则它就疼起来给我看。
没办法,我溜达着来到了一家常去的早点铺,吃了一碗当地最好的牛肉拉面。
这家早点铺就位于上诉的那个路口边上,与超市相对。所以,当我走出早点铺的时候,正好看见了一个令我永生不能忘怀的情景:
那个小警察正扶着一个老人过马路。
我之所以感到震惊或是极为感动,是因为当时那个警察的神态。
我相信自己的眼睛,更相信自己的灵觉。所以,我知道自己的感觉没有错。
警察很小心又有力地搀扶着瘸了一条腿的老者,缓缓的、缓缓的走在人行横道线上,同时低声说着什么,脸上流露出虔诚的神态,似乎在做一件极其神圣的事情。
我不由走近了几步,看着警察的眼睛,感到心里有些微微颤动。
警察脸上神情是虔诚的,我能感觉得到,他看那个老人的时候,分明就是儿子在注视着父亲。
但是那个老人却不是他的父亲,这点我很清楚。
他只不过是住在附近的一个孤寡老人。
此时老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而淡然,没有一丝感激之色,半眯着眼睛,缓缓地向前走着,似乎对警察的帮助无动于衷。
我注视着他们,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酸楚,更有一丝莫名其妙的冲动。
但是我更后悔没把相机带出来,这要是拍了下来,该是多好的一幅作品啊。
大约一分钟以后,更让我吃惊的事发生了。
这边的信号灯变了,成为了绿灯。但是,正在人行横道线两边等候放行的车辆,竟然都没动!那些车辆都在原地静静的继续等候,浑然不知已经变成了绿灯。
警察好像发现了这一点,他诧异地左右看了看,似乎明白了什么,笑了笑,搀扶着老人继续向前走,仍是缓缓的,没有加快步伐。
又过了一分多钟,他们终于通过了马路。警察又送了老人一段距离,然后返回了路口,一动不动站立着,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信号灯再次变成绿灯,等候的车辆纷纷开动起来。
也许是我的错觉吧。我觉得那些车在通过路口的时候,速度很慢。
更也许是我的幻觉吧。我觉得那些车辆之所以很慢地通过路口,是因为那些司机都在注视着站立在路边的警察,很有感情地行注目礼,对他,微微点头。
我转身,离开了这个路口,不由自主地轻轻笑了几声。走了不多远,我忽然发现那个老人竟然没有走,而是站在一棵树下,半眯着眼睛望着我的身后。
我知道,我的身后,就是那个警察站立的地方。
我的目光微微倾斜,偷偷观察那个老人。
老人的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平静而淡然,就像他扶着的那棵树一样,风雨不动。
但是,就在我走过他身畔的时候,我看见在清晨阳光的斜照下,老人半眯的眼中,分明有一丝晶莹的东西在闪动。
我感到心脏再次颤抖了一下,继续向前走去。
没有回头。